云湄快要被他的悲观给怼个倒噎气,细想起来仍旧很是挂火,扬声指责:「你最初顺应吩咐,给他倒上一杯茶,后续就什么事儿也不会有了,闹得我提心吊胆往香料庄子走了一遭,挖出好大一笔钱,搪塞是搪塞的宋府老祖宗要办高寿流水席,但倘或事后他们施家发现不对,真要问起来,还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填补!」
乔子惟讷讷道:「要不……我去求我爹……」
云湄抄起引枕砸过去,「你爹多么谨小慎微的人,一点风声都能吓倒,你突兀跟他说上这么一遭滔天的大祸,是想被赶出府去,还是被大义灭亲?!」
乔子惟慌手忙脚接住,瓮声瓮气说:「我不说了丶不说了,都是错的,都是烂点子。」
云湄气得额畔的青筋跳个不住,垂头撑住额角,连日来被忽略的疲惫感顿时涌向四肢百骸,将她兜头淹没,困倦与无力包裹住了她,紧紧拽扯着她的神思沉沦下坠。
昏沉间,云湄头一次开始正视一个问题。
——当真要跟这么一位令她操心个不住的人,过上一辈子吗?
乔子惟大她不少,仍一腔气性,满身的胆,又缺了根筋儿,别说做官,便连日常过活,都有无法应付得当的方方面面,等着她去弥补周全。
同他相处时,她不似妻子,简直像个呕心沥血的老妈子,要操劳的事情,已然大大超出了一个妻子该尽到的范畴。
云湄倍感倦累。
累完,还要替他写请帖。
斟词酌句,仔细揣度,落笔恭敬备至。
写毕,云湄揉揉久坐酸痛的腰椎,复又最后浏览了一遍,看完,很是满意。乔子惟站杆似的戳在旁头,神色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道:「这……是不是太过谄媚了?」
云湄闻言,已经没有精力再去跟他生气了。
时至今日,云湄对丈夫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到来的开窍之日失却了期待,现下,她只是平和地提点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要跟得罪过的人拿捏架子?」
乔子惟不说话了,但视线经不住地往请帖上瞟,看见那些措辞,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他从前由何大儒举荐,入宫任中书舍人时,都不会为了逢迎皇帝,而写出这种损风骨的字眼。
可是他拦不住,这封请帖被云湄固执地依照原样给送了出去。
意料之外的是,不消捱上几天,这封措辞谄媚的请帖很快就收到了回复——可。
云湄的心放下一半,这代表着事情还是拥有转圜之地的。但她见识过对方的手段,是以另一半仍提防着那位睚眦必报丶掌揽生杀的云大人,这几天镇日里对乔子惟耳提面命,苦口婆心地传授自己从前逢迎贵人们的经验。
乔子惟每每听得面色欠佳,脸孔灰败,俨然一副受辱之相,仿佛这跟扒了他的衣服去游街没什么两样。
云湄才不管他高不高兴,只追问:「听懂了吗!」
「……」乔子惟沉默片时,由衷地道,「我说不出来这些奴颜媚骨的话。」
这话出乎意料地没有换来云湄的恼怒,她反而沉默下来,不再搭话了。
——奴颜媚骨?
可是,这样可以活命啊。
倘或从前那些晦暗岁月里,她做不到舍下最没有用的脸皮,她早就死了。
她就是这么过来的,保全了性命,很不容易。开启新生活后,她倒也不自苦自贱,觉得这是她竭尽全力以后合该得到的丶能够正常做一个良民的好日子。
是以,这奴颜媚骨四个字,从现而今与她最为亲近的丈夫口中,如此语带贬低与排斥地说出来,云湄是不太好受的。
缄默少顷,她又尽量理智地去理解:表兄从文,清流出身,要他去刻意酬酢逢迎,于他而言确实有些难办了。
云湄咽下没由来的酸苦,劝道:「反正你就捡些好听的说,知道吗?切莫再语出不逊,或是表现出什么傲骨难折的模样,你就收敛这一次,行吗?」
既然成了亲,她是当真想好好过日子的,谁愿意看到家破人亡呢?就算没有感情,念在表兄给予她们母女一程护持的人情上,无论波折多么大,只要她能办到的,都会主动擘画一番,与这个丈夫同舟共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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